林颐
《造舟记》是一部文体特殊的作品。它的体裁应该归属于海洋船舶民族志,但作者既有冷静客观的立场,也有深度的参与和强烈的感情,同时,由于该书对复原古船技术过程包括各种材料、数据的详细记载,它又具有科普性质,兼备民艺复兴的自觉追求。
这部作品之所以如此特殊,跟作者许路的身份与经历有关。许路出生于福建诏安,是海边人,海风、海景、大帆船,从小就印刻在他的脑海,即使随着岁月移转有时会被遗忘,在某些契机的触动下也会悄然复苏。“记忆和梦中的迷雾慢慢散开,儿时从诏安老家来的大帆船,时隔三十年后重新明晰起来。”许路有了一个愿望,希望找到一艘尚能行驶的青头船或艍船,或是其他老式帆船,驾着它重新出海远航。
2004年,许路跟随汤氏家族的“金华兴号”出海。“金华兴号”是数千年来中国传统帆船历史的仅存硕果。牵风作业的活态存在、生产方式和经营方式,为一个业已消逝的时代提供了独特的历史见证,其物质和非物质遗存都极具价值。然而,“金华兴号”已经走到了生命尽头,当年年底,它就被变卖拆除,汤家人仿佛失去了长久以来的目标和传统生活的方式,许路隐约有了念头:假如新造一艘中国帆船去环球航行,会怎样呢?
在许路与伙伴们的努力下,复原项目启动了,它的成品就是“太平公主号”。这是一艘仿赶缯战船,严格按照传统工艺制作,它于2008年4月13日正式开航,于2009年4月26日在台湾苏澳外海因外船意外撞击而失事。围绕“太平公主号”的资金筹备、人员调动、技术讨论和实施等情况,这艘大船从想象的萌发到初步的规划到每一个细节的落实直至最后雄伟地屹立在港口,凝聚着许路这群造舟人深切的盼望和艰辛的付出。
《造舟记》以朴素的文笔翔实地记录了这个过程,因其朴素,因其翔实,显得真实而动人。“太平公主号”失事了,但不是失败。从现实层面,这次外力撞击的数据反倒更证明了船体结构的牢固程度,它的建造方案和工艺流程是珍贵的研究资料。从精神层面,“太平公主号”就像一个梦,一种理想,一次奔赴。我们可能都有类似的“造舟”愿望,有些人踌躇不定,让它一直空白;有些人果断无畏,终让理想实现。从文化层面,“太平公主号”是中国古代木帆船的复原和完整呈现,停留书面的研究和实践的操作建造肯定有很大差异,只有动手去做去摸索,才能弄明白更多的问题,这是一次物质和非物质文化遗存的积极抢救。
“太平公主号”以实体的木帆船形式出现在人们眼前,它的造型,它的美感,它予人们的印象,是纯粹的“中国味”。当我在网上搜寻纪录片,看到它的形象,我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了郑和下西洋的历史记载,我们的船队曾经扬帆远航,穿越太平洋,进入印度洋。我想起李约瑟曾经说过:“中国人被称为不善于航海的民族,那是大错特错的。”中国有着悠久而光辉的造船和航海历史,是善于造船和航海的。《造舟记》打捞了失落的历史。
历史在发展,技术在更新,木帆船的退出,是无法避免的。“太平公主号”的制造过程,遇到了很多大大小小的技术问题,这艘船并不是完美的,在这个时代,它甚至是落后的,即使成功航行,它在速度等方面也远远赶不上现代的轮船。落后的,是否就该被抛弃呢?这就像是几乎所有传统工艺的一次提问。我们为什么会眷恋,对“昨日的世界”依依不舍?因为来时的路径里藏着我们珍贵的回忆和我们镌刻在时光里的情感。文化记忆如果在快速度里被撕裂,我们就会丢失我们的根,《造舟记》就是在努力维系这条连接记忆的线。
许路现在是生产技术史学者,中国船舶实验考古学的先行者,探险家学会(The Explorers Club)国际会士,中国海外交通史研究会理事。许路的人生与海洋船舶事业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太平公主号”成为过去,但是,它不是沉寂心底的往事,它时时在他心里的汪洋航行着,所以,才会有这部《造舟记》的问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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